不打不相識的友誼妄想症：看《成千上萬、其他的小黑》中的漫畫性
一直很想寫一些微小的評論，而且是那種不以敘事內容為重的書寫，一邊看著有什麼作品可以符合這樣的方向，常常是一邊看著一邊也就放著，忘記故事到底在說什麼，但某些構圖留下的印象大概是沒有消失。但這種圖的記憶是不好用語言去說明的，要嘛是太雕飾文字糊成一團，要嘛是語言帶來的不是想像而是桎梏，也就是說，你想起一隻狗叫小黑，他可能是家裡附近的流浪狗，也可以是田河水泡那無害的野良犬，又或是像鞏帶給台灣讀者的，另一種黑狗印象，但或許就是因為我們還會有成千上萬、其他的小黑，文字產生的意義，將因著各自的記憶（影像）不斷有新解。
鞏所畫的小黑，帶給我的或許就是這個新的感覺，重新對台灣（或說是高雄？）街景的審視，對友誼關係的再認識（傷害又和好的戲碼），再次給予台灣漫畫一個機會，延伸這個詞彙的語意。或許我們會說，漫畫總是要求一個好的故事，又或許，在小黑的故事裡頭，有未能深化發展的角色背景、部分元素的使用不夠縝密，但也不能阻礙我們欣賞作者在構圖上的努力，以及意料之外對媒介的提問。
雖說如此，我還是想先從漫畫不可避免的敘事說起，因為敘事所暗示的關係性，是漫畫媒介難以抗拒的誘惑。也就是說，如果敘事的本質是一種連結，一種對事物與事物之間關係的呈現，那漫畫本身是難以擺脫關係性所發生的連續感。而這部花費一百二十多頁氣力的漫畫，不僅是在提出數種畫格之間的關係，它本身所講述的也是個人與外部如何的連續，一個敘事常見的主題 — — 「友誼」。不過，這裡尋找的不是人與人之間的熱血，而是人與生靈，或甚至是自我投射性的，對動物的愛與自愛。
於是我們可以說，這部漫畫巧妙的是，透過故事內容中角色之間的關係，甚至是夢境與現實的關係，來呼應漫畫媒介的特性 — — 圖跟圖之間的組合以及整體的綜覽。在說明這點之前，可能需要先提及本作的故事，從主角叡叡跟黑狗在夢中的相識開始，一步步挖掘過往不愉快的回憶。從整體觀之，主角的探索與發掘似乎是一場徒勞，因為在現實裡頭，他跟黑狗並沒有什麼正向的連結，也就是說它們至始至終是分離的，然而整個夢境漫遊的過程事實上是一個自省與鏈結，叡叡對於友 誼的渴望幾乎是一場預設，黑狗與主角的相處雖是妄想，但也顯示了或許是身為人的本能對他者的欲求，於是這個連結成為了整體，亦是漫畫的核心。
然而，作者在角色設計上，突兀地為叡叡穿上太空裝，或許是為了自我保護，無塵的空間阻絕了空氣的接觸，但也阻絕了關係的連結，獨自漫步在屬於他方、屬於雜亂的台灣街景之中。再一次，叡叡與黑狗的關係，既是疏遠，卻又形影不離，好似格與格之間在空間上永遠無法交會，但在圖像世界內，意象連著意象，情緒撥動著情緒。而又，若我們仔細觀察鞏的圖像，隨著故事的發展，讀者跟著角色，會逐漸發現圍繞在叡叡身邊的「黑」：房內的「黑」、建物內的「黑」、影子裡的「黑」，乃至於性格中的暗面。（雖然某種程度上，有些黑的發展或許不夠成熟）
不巧的是，這份「黑」也正是一個屬於漫畫的顏色，使畫面既是顯影於讀者面前、予影像生命，卻又分割時空將主角的世界破碎成一個又一個的方框，我們又再度看到，因為黑白分明而呈現的心象，又再次指向了漫畫媒介那連續又間離的曖昧關係。當我們微 觀地一格格隨著角色探索他的世界，我們會將格子分著看好理解敘事的鋪陳，然而當作者運用了大量的白，在頁緣帶出時空的向度，我們又不得不以整體的視角來閱讀畫面，享受著畫面比例呈現的頓挫。於是作者也帶出了白在漫畫中的重要性，也因為這份白，作者將敘事裡的黑悄悄地給轉成了灰，正如我們看見的小黑並不黑，而是溫吞的石墨色，僅僅是「小」黑，看似平庸的不平凡。
於是，我們可以看見，叡叡跟小黑的友誼，存在於欲拒還迎、若有似無的夢境之間，但在真相揭曉的瞬間，作者沒有留下灰色地帶的餘地，在夢醒時分，作者以高對比的黑與白來描繪回歸現實，以分明的線條繪製流體抹去來呈現無以復歸，讓讀者了解到，這場友誼不過是一個男孩內在的自我重建，因為曾經遭遇的傷害是無法天真地挽回，叡叡終將面對小黑的離去，再次面對自身的黑暗。但好在，作者給了叡叡希望，只有在自己好起來之後，才有辦法跟別人好。因為在灰色到來之前，讀者會發現一片充分的白，我們會意識到夢裡的友誼妄想並沒有白費，叡叡已被（小黑或自己）馴養，如同金色麥田之於小王子、變電箱之於小黑（或叡叡），握手即是言和。
這裡的和好又再次說明了意義產生於連續、存在於畫格的並置，單獨的圖像並不能帶出敘事，圖像得互相合作，找到彼此的讀者，孕育出更多的妄想。正如義大利導演費德里柯‧費里尼（Federico Fellini）所言：「漫畫比起電影，更益於讀者的合作：我們向他們述說一個他們自我述說的故事，他們以自己的節奏與想像來參與，一邊前後並進著閱讀。」於是，在故事之後，我們也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小黑，因為在本書之後，還有成千上萬、其他的小黑，等著我們去探索。（完）
※本文在此感謝作者授權清晰圖稿。
※因本文意不在闡述作者的創作軌跡與影響，如有其他感想也歡迎補充。
※另外也推薦作者第一部作品《你說哪個小黑？》，雖然篇幅短小，但部分構圖不以分格來鋪陳，玩弄對話框的形式值得一看。
※欲閱讀此作者可至作者粉專或IG參考買點，或可到作者的蝦皮通販。
※此外再推薦狗癡們參考法國作者Nylso的《Kimi le vieux chien》（Kimi這隻老狗），流動的線條與徐徐老狗的搭配很是趣味。
作者介紹：
鞏韻雯，或是叫小黑，或都可以我也不知道，目前在台灣高雄創作，總之經營臉書「鱷魚咬咬」紛絲專頁，不定期發表任性的童趣（？）圖文加上高雄特色街景。有興趣也可以發樓 IG：@jasminekongxx。
